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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4工棚里的悲歌

昨晚,建民在草棚一个角落挂起马灯,用两只草鞋遮挡大半灯光,看了一遍材料。总队宣传科的新问题,新提法,新口号,旋风一般在脑海卷起一阵阵波澜。

做村长以来,他的最大改变是越来越会想事情。在拿到材料之前,他想的是,上面加压是不得已,做兵头将尾的,要体谅上面,但也得照顾下面。自家也是河工,完全晓得河工的甘苦。他们真正偷懒的不多,不在乎多拿少拿几斤大米的也不多。旁人怎样不敢打包票,从自家和本分队绝大多数河工来说,能挑100斤没挑99。农民都晓得,牛扣在桩上也是老,来就是干的。

看过材料,他冒出了新想法。宣传科出的5个题目,淮河发洪水给广大群众带来过那些祸害,我们究竟为谁治淮,幸福生活是什么样子,治淮跟今后各家各户的幸福生活有什么关系,怎样为子孙后代的幸福投入通海河工程,是条条抓住人心的。这是要人人有自觉性、主动性。的确,没有这个,挑河跟牛马耕田还有多大的差别呢?

我们年轻人应当有骡马爬坡一样的上进心,有牛吃草一样的学习精神,有武松打虎一样把一切困难踩在脚下的勇气。要把苦和累当成磨刀石,磨炼意志、毅力和体格。要把个人的奋斗目标,家庭的美好生活追求,跟千千万万人的目标追求汇合起来,那才有万里长江奔大海……

想到这些他激动难眠。

中午,他跟文通请教了几个生字,晚上便读得很流利。介绍本队做样板工程的《工地报》,他觉得大伙都晓得,就压下了。

60多人挤得草棚要破裂。

众人脚虽然穿了蒲鞋,还是感觉冷得像要结冰。

建民听取陈有信的建议,读完材料就让大伙回各组的草棚,坐到被窝里讨论。

他先去3组鼓动说:“们要围绕5个讨论题,拉磨式发言,要讨论透,一晚不够就两晚、三晚,要真正懂得什么是理想,弄清挖河的意义,最后要想出促进工程进度的好主意。”

他话音刚落,有个人就嚷开了:“弄那么累赘、麻烦做什么?干脆一个人分几十个方,那个挑完了走路,挑不完不准家去。何必浪费灯油?”

“你这叫打乱仗,”建民立刻驳斥他:“60万大军,按照你的说法去做,你完成走了,他没完成,就留在工地,拖拖拉拉,能保证在明年夏季发水之前做好工程吗?”

有人接道:“栾乃发,你说得不对,解放军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,挖河也是这个道理。一个人单干那个供应你粮草?假如没人烧饭,你真喝西北风啊?”

有人说:“碰到难题,比如积水,难方(土质异常,挖挑难度大的土方),一个人单干不是就蛇拱屁·眼没手抓了吗?”

栾乃发转舵倒快:“行,我是水牌(旧时中国民间练字、留言、记事用的粉漆木牌,随时可以擦拭再写)上写字,抹掉重来。”

有信组长趁势鼓动:“们还是围绕讨论题谈,那个先说?”

胡守成嘀咕:“当然你组长带头。”

“行,我就先说。”

有信叹息一声:“唉,提起淮河闹灾,家家都有祖宗八代的苦水。那天的报名动员会,先礼二爷一席话,说得多少人流下了眼泪。我想,治淮是为国家,更是为自家。洪水淹的是们的田,冲的是们的粮,泡的是们的房啊!国家救济农民,也是羊毛出在羊身上。们农民翻身做了主人,国家不也有们一份么?”

建民在小本子上记了几句,赞扬有信说得好,让大伙趁热打铁。他要到2组看看。

走到2组草棚背后,听见里面有带哭的说话声:“嗐,那一年,我爹爹,死的时候,棺材也打不起,就用一张破柴席子,裹起来,可怜两个脚,还露在外头,呜呜……”

建民的心一阵阵揪得慌,觉得不便进去打扰,就转身来到1组工棚。

棚子里像是郭胜我在大声说话:“你不要推辞唻,土改那年在忆苦思甜大会上,你不是唱的蛮好,上千人个个拍手的吗?”

建民干咳一声,掀起草帘,进入草棚,问一句:“刚才说那个嗲?”

永虎抢着说道:“大伙请讷民唱一段回忆家史的老淮调,他说提起来难过,拿乔呢!”

讷民唱淮调那次建民也在场,并知道歌词还是先礼二爷帮助写的,这跟讨论的内容不违拗,于是便也鼓励说:“唱就唱呗,你平时不大说话,这刻儿唱一段,就算发言吧。”

讷民没法再推辞,说:“好吧,我唱。”就清清喉咙,低声唱起来,调子十分舒缓、低沉、悲切——

怕就怕提起那我的爷娘

打从前受尽了人世的灾殃

我的爷才六岁替地主放牛喂羊

十四岁成孤儿做长工受尽炎凉

这时,建秀和秦萌从厕所返回,听见了歌声,就伙了月琴、红梅,悄悄地来到草棚东南角聆听,却听讷民唱道:

吃馊粥与剩饭半充饥肠

九里天穿一身破衣烂裳

拱稻草避风寒雪打寒窗

大暑天喂蚊虫哪有纱帐

熬不过苦日月外出流浪

撑大船抹水篙满手冻疮

七年中千万苦一人备尝

聚了点小钱钞返回家乡

那晓得半路上遇见匪帮

血汗钱被抢个一精二光

回故乡求亲戚搭个草房

遇见了逃荒来我的亲娘

九年里种租田苦挣死忙

早披星晚戴月吃菜咽糠

可恨那小鬼子带着二皇(指投降日寇的汉奸汪精卫部队)

抢衣被夺口粮如虎似狼

我的爷抓棉被不肯松膀

被鬼子一刺刀戳通胸膛

讷民忍不住哭泣起来,有人小声议论,有人大声叹息,有人痛骂日本鬼子和汉奸。

过了一会,讷民一声凄切的道白——“阿呀呀!”接唱道:

一个娘四个娃哪有指望

寒风吼夜漆黑只盼天亮

老淮河又发水雪上加霜

直冲得我的家破屋倒墙

小妹妹被冲走不知何方

我大哥得瘟疫七岁夭亡

千般难万无奈卖了三郎

换来了富人家一斗粗粮

叫天天不应、叫地地不响

我的娘抱着我眼泪直淌

这时,讷民不禁泪水涟涟,唱不下去,有人跟着流泪,有人小声议论。

草棚外,月琴捂住嘴走了。红梅、建秀、秦萌脸上的泪水在月光里闪亮。

讷民抹了一把泪,又唱道:

幸亏得新四军开辟东荡

……

忽然,路上有“噗通噗通”的脚步声过来,红梅忙拉了建秀、秦萌跑回草棚。

洪兴雷的大喉咙在草棚外就震动了里面所有的人:“讨论会怎么变成演唱会啦?”一边推开门帘走进棚子。听建民解释后,他“哦”了一声,说:“这个形式不丑,可以推广。”

建民请他在铺边坐,他摆摆手:“我来是通知你们,明天早晨准备早起,你们通知炊事员,叫他们4点煮早饭,4点50大伙听我喊,起床洗刷,5点吃早饭,6点出工。中晌12点吃饭,下午一点到工地,6点开晚饭。明天晚上再学习一晚,后个开始,晚上七点上工地,加班4个钟点,这样干,吃饭花3个钟点,睡觉6个钟点,干活15个钟点,这就叫‘吃三睡六干十五’。”

胜我忍不住惊呼:“乖乖咙的咚!这样子死整,人背得住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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