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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8两个赶夜路的人

二人上路了,宝仪肩扛着一副扁担柳兜,百明肩膀前后搭着马灯和草绳系着的小桶,桶里装着在炊事班拿来做路粮的几斤冷饭。

他们边走边谈闲。

宝仪说:“兄弟,涟水没去过吧?”

百明一笑:“嘿嘿,说出来不怕老哥见笑,宝应县城我还没去过呢!”

“哈哈,我跟你一样。不晓得这回叶队长为什么让们去。”

“还不是信任?们一定要争口气,把这件事办得滴水不漏。”

“对对,吃些苦没什么了不得。农民天生就要吃苦。”

“这次吃苦,更值得。”

“这话我很赞成。头一条,被信任,拿钱买不到。第二条,人活几十年,能有几件事值得跟儿孙说,跟旁人吹的?像们参加挑通海河,看样子是一生难得的大事,就值得吹吹。今个,们一块堆去涟水办事,也值得说说。”

“老哥这话说得真好。你进过学吗?”

“嗐,没饿死就算命大唻,还想读书?你呢?”

“我上过半年私塾,后来老子有病,就停学唻,那辰光年纪小,不懂事,为这个哭了几天,还被妈妈打了一顿。”

“唉,都是穷命。幸亏有土改,日子一天天好过。”

“是的唦。按照罗·干·事的说法,将来好得不敢想呢。”

“眼下我是满足唻,将来的事,不操那个闲心。”

百明没有搭腔,他不赞同这句话,又不想抬杠,就短暂地沉默。两个人稳健有力的脚步,在雪路上踩出好听的“咯吱咯吱”声。

“老弟,眼下我顶担心去迟了,人家不肯开门。”

“这真有可能,们得带劭(方言读[shào],加快)些!”

两个人加快了脚步。

他们互相提醒,记住经过每个庄子的各自标志,一道桥,一棵模样特别的树,一座孤零零的房子,几个坟墓,一座破砖窑,都得记牢了,防止回头走岔,半夜三更不好轻易敲门问人。

从离工地4里地的朱陈庄开始,他们一路打听,经过上营、徐集、李大楼、魏庄、牌坊等十多个大村庄、集镇,才到达涟水县城。

午饭是在李大楼一户人家,要了两碗热水,泡冷饭,就一片大咸菜叶充饥。到达县城已是掌灯时分。

他们急忙找到供销社,见大门紧闭,顿时心里一凉。转脸见旁边有个小屋,估计是保卫人员,赶紧上去敲门。

听说要买东西,里面有人粗声回话:“下班唻,明天早晨再来。”

宝仪恳求道:“对不起啊,们滑嗤滑嗤赶了40多里,马上还要赶回头呢!”

“那也不行。哪个晓得你们是什么人?”语气里满含对来路不明者的怀疑和厌恶。

百明急了:“们是开通海河的民工,工程紧得狠,耽误不起啊!”

“啊,你们是从通海河工地来的?”

宝仪诚恳地说:“们能跑40多里来扯一个谎么?那个扯谎就是灰孙仔。”

那人从门缝向外张张,见到一人有扁担柳兜,就问要买什么。听说就买6副铁锤、钢钎,立马答道:“有、有,等我开门。”像怠慢了贵宾似的语含歉意。

于是,这位汉子开了门,客气地请他们进来。就着灯光,看他们人瘦毛长,胡子杂乱,很是吃惊。再细一看,他们目光和善,面容憨厚,带着殷望和恳求的表情,心中不觉涌出感动和同情,说:“我们县也有上万人在工程上呢,听说很苦啊。”

“还好,还好。”宝仪连声回答。见对方只有一只胳膊手,那只袖子空荡荡的飘来飘去,不免露出讶异的神色。

汉子察觉了,笑道:“这只小膀子几年前打涟水的蒋匪军,丟在城墙下了。”

百明感叹:“哎呀,是英雄,失敬失敬。”

这位残疾转业军人说着谦虚的话,让他们点起马灯,带他们来到门市部的后门,开了大铜锁,进入屋内,付了货,收了款,重新锁好门,就送他们出来。

经过保卫室,他热情地问:“二位有没有用过晚餐,要不见外,我熬些辣椒面糊汤请你们喝两碗。”这时他们才注意到,屋内一只小煤炉上顿着一只茶铫,在“咕嘟咕嘟”冒热气。二人婉谢了他的美意,只跟他要开水,借碗筷,再次把余下的冷饭泡热,就咸菜当了晚饭。

主人同情地感叹:“你们真辛苦!”

宝仪却笑道:“哈哈,听说落难的皇帝连饭也不得吃,还不如们呢。”

百明说:“跟您这样经过枪林弹雨的人,不能比。”

“哪里哪里,人都是逼出来的。换了你们,也会一样。”

二人一边答着客气话,一边飞快地扒饭,临走再三说“难为”。

主人说:“在家千日好,出门一时难。不要客气。”

他站在街边,看他们走进夜幕,见那盏马灯在黑窟窟的街角隐没,才感叹着回身进屋。

宝仪和百明对这位残疾转业军人议论了好一阵。后来,这次短暂的交往,和一路的艰辛一道,变成了他们愉快而自豪地向人叙述的一件往事。

零下七八度,是冻手冻脚割耳朵的,但他们已经不觉得了,一个提灯在前,一个挑担子在后,轮流换位,一路紧赶。说紧赶也只是小步快走,一跨大步就容易跌跤。即便这样,跌跤还是不能幸免。

野外,路上没走过什么行人,积雪尚多,好走。越是靠近村庄、集镇的路,雪被踩踏板实,或被扫尽,地面冻得硬如铁板,滑似浇油,草鞋底沾了冰渣,变成溜冰鞋,稍不留神,就是一个前趴、后仰,或侧摔,偶尔还调剂几回屁股墩,让他们换换口味。

先挑担子的宝仪开了跌跤的头,出县城时,下一个小坡,向后仰倒,还在地面滑行,冲倒了百明。他自家后脑擦着了后兜里的锤头,皮破了,流了一点血。宝仪向百明表示歉意,百明却笑道:“跌一个又捞一个,划算。”他倒在柳兜的工具上,幸好不是硬掼,没有受伤。他受伤是在后头。

经过牌坊村时,下一道小桥,他没刹得住脚,跑了几小步想挽救失衡,没有成功:“啪”地一声趴在了地面,两只手护住了马灯,被放弃保护的下巴重重地磕到地上,也是皮破血流。

各跌了3交之后,他们交流经验,总结出两条,第一,身子尽量前倾,要跌情愿前趴,可以马快地用一只小膀子撑地,不至于伤到头脸。第二,宁可伤人,不能伤灯。灯若跌坏,这一夜肯定赶不回工地。

起初,他们还能说笑自嘲两句,后来跌多了没心肠说笑了,只说,又是一个,或骂一声,“奶奶的,看你能跌多少。”

最难堪的是在魏庄南边,过一道两搭木桥,桥身高陡摇晃,更要命的是桥面不到2尺宽,上面还有一层踩滑溜了的冰雪。记得白天过还提心吊胆。

两个人面面相觑——“你敢走吗?”

“不敢。你呢?”

“也不敢。跌下河不是玩的。”

最后百明提出一个字的妙招:“爬!”

宝仪先过。他趴上桥面,一只手提着马灯,一只手抓住桥的边缘,一下一下地拉动身体,挪到了对岸,然后站起来,拍拍身上的雪渣,举起灯为百明照亮。

百明把扁担横搁在桥面,调好两个兜子的平衡,两只手抓紧扁担,两只脚夹住桥边,像小时候爬树一般,用力前进,不过爬树通常是垂直向上,这里只是一段平板。百明身上渐渐出了汗,终于连爬带滑地过来了。他笑着站起来说:“这回又多了一条吹牛皮的说项。”

过朱陈庄的时候,鸡叫二遍,路也渐渐明晰起来。不一会,隐约听见了洪大炮“起床唻”的粗犷呼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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